豆荷情感
陈子昂,打开鸟笼的人
责编:豆荷情感2025-12-13
导读“以前的诗歌,就像鸟笼里的鸟一样。陈子昂之后,小鸟飞出了鸟笼,飞向了广阔天地。”图注:本图由豆包AI生成1今天我们来聊聊陈子昂。提及陈子昂,多数人脑海中会立刻浮现出那首千古名诗: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。”但这句诗所承载的,不过是陈子昂诗坛功绩的冰山一角。甚至,因为这首诗的成功,反而掩盖了陈子昂对中国古典诗歌真正的盘古开天辟地式的作用。也就是说,公众现在对陈子昂的理解,是一种买椟还珠式的认知。所以,我们要强调,唐代诗歌能够从宫廷走向市井,乃至走进我们今天的中小学教科书

“以前的诗歌,就像鸟笼里的鸟一样。陈子昂之后,小鸟飞出了鸟笼,飞向了广阔天地。”

图注:本图由豆包AI生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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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我们来聊聊陈子昂。

提及陈子昂,多数人脑海中会立刻浮现出那首千古名诗: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。”

但这句诗所承载的,不过是陈子昂诗坛功绩的冰山一角。甚至,因为这首诗的成功,反而掩盖了陈子昂对中国古典诗歌真正的盘古开天辟地式的作用。

也就是说,公众现在对陈子昂的理解,是一种买椟还珠式的认知。

所以,我们要强调,唐代诗歌能够从宫廷走向市井,乃至走进我们今天的中小学教科书和日常生活,离不开陈子昂。

做个不太恰当的类比,如果没有陈独秀、李大钊、胡适、鲁迅等开天辟地的新文化觉醒者,我们现在还一天到晚之乎者也呢?

同样,从形式走向现实和精神的转折中,陈子昂扮演的也是盘古开天般的先驱角色。

若没有他划破暗夜的这一斧,或许就不会有李白的豪放、杜甫的现实主义、王维的空灵,唐诗依然停留在六朝遗留下来的花团锦簇和无病呻吟中,唐诗依然是小众贵族文学。

如果没有陈子昂,估计还没撑到唐朝结束,唐诗就逐步消亡了。

2

为什么要如此拔高陈子昂,首先要对唐初甚者唐代以前的诗歌基本盘有个了解。

诗歌到底是什么?

在今天看来,诗歌当然是无所不包的大众文学,可以抒发情感,可以传递信息,可以书写山川形势和家长里短,可以是高雅的也可以是通俗的。

但是在陈子昂之前,那是一个被宫体诗与应制诗垄断的时代,诗歌仿佛被囚禁在金丝笼中的鸟儿,羽翼被精致的形式牢牢束缚。

自南朝以来,上古风雅颂那种有一定力度和思想的诗歌没有市场了。诗歌逐渐沦为贵族阶层的消遣工具,内容局限于宫廷宴饮、男女情爱,语言雕琢绮靡,风格矫揉造作。

到了初唐,这种风气非但没有消散,反而因宫廷的推崇愈发盛行。当时诗坛的核心人物是“文章四友”(杜审言、苏味道、李峤、崔融)与“沈宋”(沈佺期、宋之问)等人,他们的诗作格律严谨、辞藻华丽,却始终跳不出宫廷生活的小圈子,缺乏对人生、社会的深刻思考。

就像我们今天《南方周末》的新年献词一样,辞藻异常华丽,但是内容极端空洞,大众也就没有当年“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”时的共鸣了。

那时候的诗歌,同样没有真正的思想自由和题材广度,恰如笼中鸟虽好看,却无天地可去。

或许有人要说了,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了,初唐四杰(王杨卢骆)是唐初代表人物,沈佺期、宋之问怎么都没有听过啊?

那是现在教育体系下的认知。在当时,沈宋、上官、四友等人的影响力和社会地位,远远大于初唐四杰。

总之,那时唐代诗歌的江湖一片花团锦簇,但也一片昏昏沉沉,让人提不起兴趣。

另外,在内容和形式固化的同时,诗歌完全是贵族和士大夫的专属游戏。从唐太宗李世民、女皇武则天,到宰相上官婉儿,再到文章四友这些诗人,创作者无一是普通百姓。而诗作中堆砌的典故、晦涩的辞藻,也让底层民众望而却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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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唐代诗歌“表面繁华,实则腐朽”的时刻,前文提到的初唐四杰首先站了出来。

他们已意识到宫体诗的弊端,尝试将诗歌题材拓展到边塞、离别等领域。

比如王勃的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突破了离愁别绪的狭隘,以前的人哪里见过这个啊。像骆宾王七岁所作的“鹅,鹅,鹅,曲项向天歌”这类浅显直白的诗作,更是拉低了诗歌创作的门槛,你们王公贵族可以写诗,我七岁小屁孩也可以写。

但这种改良终究是“修修补补”,他们其实是先啄破了鸟笼的缝隙(拓宽题材、冲击文风),在赋予诗歌承载更宏大精神内涵的能力方面,相对有限。至于笼子里的鸟,还在笼子里,并没有真正飞出去这个开始出现裂缝的鸟笼。

终于,就在诗坛变革前夜,陈子昂横空出世。

陈子昂觉得这个精致的鸟笼没有修补和升级的必要了,上来直接拆掉了笼子。

从此,诗歌这只“小鸟”,挣脱宫廷束缚,飞向边塞、江湖、市井,飞向个人情志、社会现实、历史哲思,从此唐诗真正拥有了广阔的表达空间和精神高度。

从此,才有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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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么,陈子昂是怎么拆掉鸟笼的?

他在《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》中明确提出:“文章道弊,五百年矣。汉魏风骨,晋宋莫传,然而文献有可征者。仆尝暇时观齐、梁间诗,彩丽竞繁,而兴寄都绝,每以永叹。”

这番话堪称唐代诗歌革新的“宣言书”,就像胡适的《文学改良刍议》一样,撬动了延续千年的文学体系。

陈子昂在文章中,直指齐梁以来诗歌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的致命问题,只重形式华美,却丧失了情感寄托与精神内涵。

陈子昂认为,诗歌不应是无病呻吟的文字游戏,而应继承汉魏诗歌中那种刚健有力、情感真挚、关乎民生疾苦与人生理想的精神内核。他提出诗歌要“骨气端翔,音情顿挫,光英朗练,有金石声”,要“寄言以述志”“感物以吟志”,简而言之,诗歌必须有“内容”,有“风骨”,有诗人的“心迹”。

这种理念在当时不啻于一场惊雷,彻底了人们对诗歌的认知——原来诗歌可以不止于描绘宫廷的奢华、男女的缠绵,它可以承载更厚重的东西。

这些内容大家是不是很耳熟。没错,后来杜甫的现实主义和白居易的“文章合为时而著”,以及对李白的古风诗和雄奇风格,无不直接受到陈子昂的影响。

所以后来,李白才会说“大雅久不作,吾衰竟谁陈”,杜甫才会说“公生扬马后,才与日月悬”。

韩愈更是精辟表达“(子昂)勃兴得李杜”,韩愈认为,陈子昂高举文学新旗帜,改变文风,进而孕育出了李白、杜甫这样的伟大诗人。

5

有了理论,就要付诸实践。

陈子昂的主要实践,当然不是我们熟知的那首“前不久古人”。甚者我一直和朋友们说,“前不见古人”诗之于陈子昂,只不过是泰山上的一把土。

对于陈子昂来说,不为大众熟悉的《感遇诗》三十八首才是最有力的实践证明。

这些诗作或感慨时事,如“苍苍丁零塞,今古缅荒途。亭堠何摧兀,暴骨无全躯”,直击边塞战争的残酷,表达对士兵的悲悯;或讽喻政治,如“圣人不利己,忧济在元元。黄屋非尧意,瑶台安可论”,借古讽今,批判统治者的奢靡;或抒发理想,如“感时思报国,拔剑起蒿莱”,展现出积极入世的壮志豪情。

这些诗作就像鲁迅的白话文一样,语言质朴无华,却情感充沛、思想深刻,彻底打破了宫体诗的形式枷锁,让诗歌回到关注现实、抒发真情的轨道上。

天不生陈子昂,诗歌江湖万古如黑夜。陈子昂的革新为诗歌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天地的大门,在他之前,诗歌的题材被牢牢限定在贵族生活的小圈子里,而陈子昂用自己的理论与实践证明,诗歌的疆域可以无限广阔。

月亮星辰、山川河流、五行八卦这些自然与哲学意象可以入诗;家长里短、民生疾苦、战争反思这些现实题材可以入诗;人生感慨、政治抱负、精神追求这些内心世界也可以入诗。

就像我朋友考拉说的那样,此前的诗歌是“鸟笼里的鸟”,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扑腾,而陈子昂打开了鸟笼,让诗歌这只“小鸟”飞向了蓝天白云、旷野山林,飞向了更广阔的生活与精神世界。

在他把鸟笼打开后,李白飞出来了,杜甫走出来了。此后的所有一线诗人,无一不受陈子昂影响,只是有直接和间接区别罢了。

6

当然,我们不必夸大陈子昂个人的创作成就。

陈子昂的主要价值也不是个人创作,而在指出了创作的路线。

就像胡适一样,自身创作水平未达到巅峰,但开启了一批达到巅峰的人。

相较于后来的李白、杜甫,他的诗作在艺术技巧的圆熟度上确实尚有差距。正如有人(其实就是笔者)评价的那样,陈子昂“把天掀开了一个缝隙之后,他自己没有能力更进一步”,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历史地位。因为关键在于,他“把这个口子给打开了”,而这个“口子”,恰恰为李白、杜甫等天才诗人的出现铺平了道路。

他就像一位在荒原上开辟道路的先行者,自己或许未能走到终点,但他用脚步踏出的方向,让后来者得以阔步前行。

李杜无疑是陈子昂精神最直接的继承者。

陈子昂的孤独与豪迈,在李白的“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”中得到了更张扬的延续。陈子昂对自由精神的追求,在李白的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”中升华为更彻底的反叛。

杜甫则将陈子昂关注民生的诗歌理念推向了巅峰,他的“三吏三别”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,正是对陈子昂“兴寄”思想最深刻的践行。将诗歌与国家命运、民众苦难紧密相连,让诗歌成为记录时代、批判现实的“诗史”。

而王维的山水田园诗,看似与陈子昂的现实关怀相去甚远,但本质上也是对陈子昂“诗歌题材无限拓展”理念的延续。将目光投向自然山水,用诗歌捕捉天地间的空灵之美,这同样是陈子昂打破题材桎梏后的成果。

白居易、李商隐等中晚唐诗人,也同样在陈子昂开辟的道路上前行。白居易提出的“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”的文学主张,与陈子昂的“兴寄”思想一脉相承,他的《长恨歌》《琵琶行》将叙事与抒情结合,把诗歌的社会功能发挥到极致。

李商隐的“无题诗”虽以朦胧隐晦著称,但其中蕴含的深沉情感与人生感慨,也正是陈子昂所倡导的“心迹”的体现。可以说,整个唐诗的发展脉络,都深深镌刻着陈子昂的印记。

总之,陈子昂是唐诗精神的“奠基人”,没有他的开拓,就没有唐诗后来的百花齐放、万紫千红。唐诗自然也就不能稳压宋词、元曲、明清小说,位列中国各种文学赛道的冠军了。

写在最后:这段时间,我又和朋友考拉,从“大众文学”或者“文学普惠”的角度,来谈论陈子昂的贡献。

我们一致认为,从更宏观的文学发展史来看,陈子昂的意义不仅在于推动了唐诗的繁荣,更在于他重新定义了诗歌的价值。在他之前,诗歌是贵族的“奢侈品”,是身份与教养的象征。而在他之后,诗歌逐渐成为全民的精神食粮,上至帝王将相,下至贩夫走卒,都可以用诗歌抒发情感、表达思想。

陈子昂之后,诗歌才真正走进了千家万户,三岁孩童能背“床前明月光”,田间农夫能吟“春种一粒粟”,这种诗歌的普及性,正是陈子昂革新的最终成果,让诗歌从贵族小众文学变成了大众普惠文学。

正是这种“前无古人”的开拓精神,让陈子昂成为了中国文学史上一座总被人忽视但无法绕过的丰碑,他的功绩,远比那句流传千古的诗更为厚重、更为深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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